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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车怀想两诗人 “面朝大海”——海子
K518次列车长跑在茫茫夜色中,自北向南。小心点! 20时30分,车厢内广播:“经过山海关。” 我贴窗张望,未搜索到万里长城第一关灯影,或许早过,或许已熄。蓦地,感觉车轮在铁轨上“咯噔”一下,似乎碾碎了什么。抚胸揉目,见着了四分之一世纪前绽放的那片红晕,那簇血花。 1989年3月26日。海子挥别春风骀荡的京城,来到寒气沁骨的山海关。找了一处干净铁道躺下,宛如躺在大学教工宿舍单人床上。半合眼,微笑,等待灵感,等待龙马,等待死神,不,诗神! 两个月前,海子写了首十四行诗,其第一节: “从明天起,做一个幸福的人, 喂马,劈柴,周游世界, 从明天起,关心粮食和蔬菜, 我有一所房子,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。” 整篇情调欢快,色调明朗,语调清新,最是脍炙人口。 他是如此接近幸福——15岁,跳出安徽怀宁农门,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;毕业后,分配中国政法大学任教。少年得志,满腹才华,加上首都户籍,体面职业,令多少人艳羡啊! 孰料海子心血来潮似的,断然放弃明天,人生定格在25岁。 人们痛惜海子生命过早枯竭,也猜测他死因——失恋?抑郁症?不堪人嫉?志远难达?江郎才尽?等等,众说纷纭。 细读他写于自杀前十日的《春天,十个海子》,我伤风的鼻孔,也嗅到了死亡气味。第一句,“春天,十个海子全部复活。”死亡以后,才可言“复活”——明显的死亡意识!再看,“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”、“扯乱你的黑头发,骑上你飞奔而去,尘土飞扬”、“你被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”、“这是黑夜的儿子,沉浸于冬天,倾心死亡”…… 身边若有挚友,当即撕或藏掉这页不祥预言,迎头浇盆冷水就好了;当即拉他出去,一道饮酒、放歌,散散心就好了;当即……唉,身边他无挚友。 为何选择卧轨? 依我看,海子早在诗剧《太阳》中,作了如上策划演示,或者说,情不自禁已流露—— “打柴人这一天, 从人类的树林, 砍来木柴,找到天梯, 然后,从天梯走向天堂。” 枕木排列的铁路,直达辽远天际,太像天梯了! 卧轨时值黄昏,与《太阳》中意境惊人相似—— “正是黄昏时分, 无头英雄手指落日, 手指日落和天空, 眼含尘土和热血, 扶着马头倒下。” 为何选择山海关? 天才短命诗人海子,本名查海生,也许决意死在带“海”字的地方,能永远“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”! 海子生前,诗坛未名,乡里只知查海生。海子死后,诗名大扬,天下谁人不识君?对他来说,自杀,是解脱苦痛、惨烈出名的捷径,如同荷兰画家梵高的死。 而对我,则似英国约翰·邓恩一段诗所言: “无论谁死了, 都觉得是我一部分死了, 因为我是人类一员。 所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? 它为我,也为你!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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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欲为圣明除弊事”——韩愈 一小时后,又闻广播:“列车到达昌黎,停10分钟,21时46分开出。” 昌黎!顿时想起韩愈,昌黎是其祖籍地,自称昌黎先生,诗文刊名《韩昌黎集》。 唐元和十四年(819年),宪宗下诏,将一节所谓佛指骨迎入宫廷供奉,以求长生不老。并命送展各地,修路盖庙,要百姓一齐敬香礼拜。此举劳民伤财,怨声载道。 韩愈时任刑部侍郎,冒死上《论佛骨表》,言词激烈。他认为,历史上一些君王“事佛求福,乃更得祸”,主张把“朽秽之物”的佛骨“投诸水火,永绝根本”。因而触怒皇帝,欲杀,经宰相裴度等人说情,被押解出长安,黜往烟瘴重重的潮州当刺史。 赴潮途经蓝关,侄孙韩湘赶来探望,韩愈赋诗抒怀: “一封朝奏九重天,夕贬潮州路八千。 欲为圣明除弊事,肯将衰朽惜残年。 云横秦岭家何在?雪拥蓝关马不前。 知汝远来应有意,好收吾骨瘴江边。” 忠忱之情、悲愤之态跃然纸上,一千多年后的我捧读,依旧动容,肃然起敬。 关于“圣明”。历数中晚唐帝王,宪宗算是不错的,在位期间(805年至820年),励精图治,重用贤良,改革弊政,削平藩镇,取得史称的“元和中兴”。拜佛求仙一事上,对一心除弊、大胆谏诤、得罪自己的韩愈,最终还是给予生路,成全了他的另一功及身后名。 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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华灯辉映的昌黎是个小县城,我所在的车厢,仅上来一位书生模样中年男子。翌晨同他攀谈,问:“昌黎哪处风景最有名?” “城北靠海,有座碣石山。”他十分自豪,“虽在五岳以外,大家叫它仙岳。秦皇、汉武曾经祭祀求仙,曹操也到过,留下一首《步出夏门行》。” 他摇头,我晃脑,相互提示,同气背诵: “东临碣石,以观沧海。水何澹澹,山岛竦峙。 树木丛生,百草丰茂。秋风萧瑟,洪波涌起。 日月之行,若出其中。星汉灿烂,若出其里。 幸甚至哉,歌以咏志。” 当他介绍碣石山间的韩文公祠,引起我一段回忆。潮州也有韩文公祠,1996年11月至汕头查案,经过时拜访过。得知:韩愈在潮州任上短短八个月,拼力做了四件事。一是兴修水利,推广北方先进耕作技术。二是兴办教育,请贤士,设乡校,“以正音为潮人诲”。三是赎放奴婢,用现代说法,即保障人权,解放生产力。四是驱除鳄鱼,灭害利农,为此专门写了篇《祭鳄鱼文》,后被清人选入《古文观止》。此书选收自周至明名家文章222篇,其中韩文24篇,人誉“唐宋八大家之首”。 原以为韩愈属文人,其实,他一手椽笔,一手长缨,两手都很硬。曾出任行军司马,参与平定淮西之乱。晚年,身为兵部侍郎,以衰弱病躯,匹马单枪,勇赴叛军营中劝降,收回失地。 潮州民众未忘韩愈功绩,建造了那座气势雄伟的韩文公祠。 祠里,有块石碑上刻着:“文章随代起,烟瘴几时开?不有韩夫子,人心尚草莱。”据专家研究统计:韩愈之前,潮州只出过3位进士;韩愈之后,到南宋时,登第进士达172名!是他大开教育之门,“传道、授业、解惑”了无数人。 祠前之水名韩江,祠后之山曰韩山。谁听说过李江、赵山?历代帝王,就是赫赫唐宗、宋祖,也享受不到此等荣耀,而他是个罪臣哪! 我满怀敬意,曾作一首七律:
“飘摇风雨起昌黎,才大不私鸣若鼙。 刑部侍郎抨佛骨,行军司马靖淮西。 清泉古语八家首,野火奇诗千载圭。 贬任一方芳一地,韩江韩岭鸟长啼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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